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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津郡清河府,午时。
裴家旧居。
旧居位于清河府最繁华的街道,占地极广,非是宅子模样,而是造成观园赏景,檐上玲珑玉,窗前连翠竹,亭台阁楼各处其中,长木回廊过水而行,水中种青荷,片片白瓣,绽的清雅。
偶有飞鸟掠过繁花前院,落于寂静的独院窗前,叽喳而鸣。
门口守着的小厮惊的连忙去打,行到窗前时又缓下脚步,小心往窗内一探。
二公子裴琨玉正倚榻而眠。
裴氏二公子乃是高门长子,贵不可言,平素里满身端肃,似山中云鹤,裹着冷雾清香,不近人情,不可近观,一双黑色瑞凤眼寒冽锋锐,使人见了他,便下意识的紧着身上的皮,不敢与他对视。
但他睡着时,素日里绕着他的寒而冷的风便全都散了,只剩下温润的眉眼,如圭如璧,似云山乱,如晓山青,静静的在午后沉睡。
夏日的阳光穿过翠竹,落下一道道晃动的横斜竹影,飘在二公子的面上,随光曳动。
小厮见他没醒,松了一口气,又慢慢的行了回去。
而矮塌上沉睡的郎君并不知晓这一小插曲。
他正落入一场梦。
梦中听雨阁楼上,红烛昏罗帐,帐中似有人影。
帘幕无重数,他层层撩拨开,掀开最后一层薄纱,面前霍然现出一方阔窗,阔窗之外,是一场瓢泼大雨。
恍似龙门听涧水,檐上雨线正潺潺。
青石板上汇聚出浅浅水洼,隔着雨线,他望见一道身影匍匐在地,纤细的脊背在雨中发颤,墨色的发沾在白嫩的面颊上,极致的黑与白间,她抬起眼眸来,露出一双悲切的眼,远远的望着他。
那双眼中涌动的哀求如利箭般锐利,瞬间刺痛了裴琨玉的眼,梦中的一切骤然被撕碎,裴琨玉胸口灼紧,猛然惊醒。
霁月风光的贵公子自潮湿的梦境中挣脱时,似是不知今夕何夕、身处何地,他被窗外的金光翠影晃了一瞬的眼,怔然的扫视过厢房内的翠木屏风。
半晌,裴琨玉伸出手,轻轻摁向他的胸膛。
其内有尚未消散的心悸,莫名的牵扯着他的心绪。
那时正是好时辰,光影飞飞,翠竹枝枝,窗外有淡淡的草木清香飘散,他独坐于榻间,沉在这种奇怪的感觉中,不知这是什么。
自那一日离开李府,这是他第三次梦见那双眼,每一次,都让他钝涩而疼,沉闷压抑,他试图忽略,却只愈演愈烈。
他对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人生出这些,这是——情爱吗?
这与他听闻过的情爱都不大相同,旁人言,情爱是使人乐愉的事情,但他现在感受不到,他想到那双眼,只觉得痛且躁。
他的父母严苛,只告知过他规矩如何,却不曾教过他情爱如何,裹在他那刻板端肃的外表下的,是一层厚厚的茧。
今天,突然有人,隔着茧敲了敲他。
他茫然的不知所措,只坐在夏光好处,思索半晌后,想,这不当是情爱。
他不会对旁人的女人生情,他只会对他未来的妻子生情,至于孟韶欢——大抵是可怜。
一个女人被摆布至此,成为李霆云手中的玩具,谁见了她都会可怜,所以他可怜她,也无可非议,就像是他怜路边乞儿一般。
胸口的沉闷似乎有了解释,但这种沉闷却并不曾因为他想通而减轻半分,他垂下眼睫,心想,兴许他应该帮一帮她。
只要帮一帮她,她过的好些了,他便不会再因此痛闷。
他思及至此时,突听外间的门外有人放重脚步前来,武靴在木制回廊上踩出沉闷的响声,并朗声在外通报。
“启禀二公子,属下有消息禀报。”
此声明朗,小厮听闻也不曾阻拦——裴琨玉做事一向案情为先,外面办事儿的人回来了,不管他在做什么,都会立刻出来。
几个瞬息间,裴琨玉已敛下心神,再抬眸时,又成了运筹帷幄、冷静自持的裴氏二公子。
他自矮塌间起身,缓缓走向外间。
外间宽敞,有待客用的茶案,一旁摆放书架,他端坐在茶案后,道:“进来。”
小厮闻音拉开雕花木槅门,从外行进来了一个私兵。
对方进门后跪在地上行礼,待到裴琨玉点头后,才敢抬起头来,却也不敢直视裴琨玉,只低头,看着裴琨玉面前的茶桌,道:“二公子吩咐之人,我等尽寻清河府,却不曾寻到,只找到一枚玉佩。”
私兵双手合十,捧起一枚玉佩,膝行至裴琨玉身前,将玉佩放到茶桌后,又膝行退下。
坐在茶桌旁的裴琨玉只淡淡扫了一眼玉佩,神色没有任何变化。
前些日子,南陈使者来求大奉公主。
大奉公主少,个个都金贵,元嘉帝也只有一个姐妹,舍不得送出去,便想从原先的宗族里面捞一个,恰有一分支早些年不受先帝所喜,被丢到东津来,剥夺爵位,只为庶民,且,这户人家有女儿,年岁当正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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