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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吃饭了?”
两个人才停下来,等他走了又说起话来。
其实那么多天里,江盈知虽跟小梅住在一起,看似离得那么近,又挺要好,可两人从未交心。
小梅没有跟她谈家里晚娘、已经故去的爹娘,种种琐事。江盈知不会跟她提起现代,自己的家,来自哪里,为何去海神庙,从远处海上来,说话又跟海浦方言那样近似…
她们两个像是站在一扇窗户的前后,偏偏那扇窗户封了一层纸,白宣纸,朦朦胧胧的,光能透进来,人却不行。
而现在大抵那张宣纸融掉了,江盈知终于能放下点心防,说说自己的事情。
当小梅说:“阿姐,没到这里来前,你过什么样的日子?”
“应当很好吧。”
江盈知有些沉默,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,她凝视着黑漆漆的夜色,而后扯出一个笑,“怎么会。”
她该如何向小梅讲述,生下来不到一周,父母闹离婚,两岁被判给母亲,母亲不想养她,送到了海浦镇靠打鱼为生的外公外婆手上。
两岁后才有人叫她小囡,外婆有一次说起,那个时候她以为喂就是她的名字。
三岁有了大名和小名,盈知是从盈虚知节气,出没定潮流里来的。外公希望她如同月亮一般,又希望她知道满足,外婆说盈是满的意思,小得盈满,即是圆满。
她的小名就成了小满。
江盈知就这样在海浦镇长大,四岁被外公带着出海,外公钓鱼,外婆抱着她。她躺在船上睡觉,七岁坐轮船一路南下,十岁体验过浮潜、海上摩托,十四岁环海旅行。
二到十四岁的年间,她过得很好,快乐到一点烦恼都没有。
可是十四后,外公海难去世,十六岁外婆被查出心脏问题,手术费高昂。她日夜不休打工,连最危险敲藤壶的工作,她也做过,落了两次海差点没救回来,才攒够了钱。
二十岁外婆脑出血去世,她一个人料理了外婆的身后事,并把骨灰撒进了海里。只可惜头七没过,她亲妈带着新女儿来跟她争房子,没争过她。
大起大落,江盈知一无所有。
可她却笑,笑得那样真切,“后来我就当上一个馆子的厨子,跟你说的那样,我吃得好,住得好,我过得很好。”
“到了这里也能过得很好。”
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,她走出来了。
小梅却替江盈知透露的种种愤愤不平,不过各家有各家的烦心事。
她叹口气,也终于同江盈知说起自家的事来,她小声说:“海娃不是我亲弟弟。”
这下换江盈知惊讶了,小梅眨眨眼,“我娘没了后,我爹没过一年就娶了我晚娘,海娃是她跟前头那个的孩子呀。”
“我爹也不疼我,对海娃都比对我好,”小梅挨着江盈知,话语并没有不满,苦笑,“不过我晚娘是个好人。”
“我爹没了后,她没法出海,有人给她介绍了活计,请她去明府那当出窠娘(月嫂),她还想带我和海娃去。”
小梅当然没去,她也没带海娃,只是一个人去了,月月寄些银子、零嘴回来,这几月不知发生了何事,才没寄东西来。
人活在世上,各有各的不堪,两个人倒是对着彼此袒露了,她们的关系也骤然拉近。
江盈知突然说:“小梅,吃不吃烤鱼?”
“这会儿?”小梅惊疑,现在都已近后半夜了。
“想吃,管它什么时候呢,”江盈知说干就干,开始给剥皮鱼去皮,划刀,抹盐,肚子里塞姜片,用竹棍穿过鱼嘴。
在昏暗的灯油下,她把两串鱼穿好,那头小梅嘴上惊奇,动作却很快,利索地升起炉子。
两个人坐在矮凳上,对着腾腾的火光烤起了鱼,火舌一舔一舔地卷过鱼肉,烤的焦滋滋的。
小梅哈哈笑,“我大伯娘要是晓得了,指定要说,你们两个傻蛋,馋得没边了。”
“那别被她知道,”江盈知也笑,闻着烤鱼逐渐挥发出来的焦香,她不由感慨,“要是有壶小酒该多好。”
不管是什么酒,她都能喝上点,来点啤的也成啊。
她咂砸嘴,等以后她有了辣椒,迟早做顿青花椒烤鱼,先把鱼炸到酥再烤,放点配料,再来碗青梅酒,滋味绝了。
不过眼下只能吃点清淡中带点鲜的,她撕咬下一块鱼肉,小梅有些煞风景,“酒比粮食还贵呢。”
“贵怕什么,我们迟早什么都会有的,”江盈知说。
小梅嚼着嘴里的烤鱼,她说话声显得有点轻,“会有的。”
在这个夜里,江盈知突然感觉到安定,对于回去,她没有那么执着了。
她看向火光中小梅稚嫩的脸,她想,是小梅,是妹妹,也会是家人啊。
而且她仍能见到海洋,这就足够了。
这些也足够她有勇气告别海岸线,重新在望海启航。